又是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遠(yuǎn)遠(yuǎn)的風(fēng)里送來?xiàng)d子花的甜香。不經(jīng)意間走過街角總會為那簇?fù)碇臐嵃缀兔}脈的香氣駐足。
梔子花的記憶一直和童年有關(guān)、和外婆有關(guān) 。外婆家的院子里種著一株梔子樹，說它是樹是因?yàn)殚L了很多年，從最初的花盆移植到一只淘汰的大水缸里，后來大水缸也裝不下了，就直接把水泥地面挖開一大塊種在院子里。可能是接了地氣的緣故，梔子花愈發(fā)郁郁蔥蔥，長成了一株枝葉婆娑的樹。每到初夏，那油亮茂密的綠葉間就會冒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花蕾，剛長出的花蕾通體是綠色的，夾雜在綠葉間渾然一體不易察覺。過上一陣子花蕾就會慢慢長大，從頂部開始漸漸變白，接著白色的花頭會奮力掙脫花萼的束縛，亭亭然站立成一個個傲氣十足的花骨朵。然后在某個清晨，你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帶著露珠的純白花瓣裊裊地舒展開來，托起嫩黃的花蕊，熏香了微涼的晨風(fēng)。
那時，外婆還年輕，總愛穿著月白的衣裳，把依然黑亮的頭發(fā)在腦后綰成髻；那時，外婆性格開朗、手腳麻利，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里，她常常在清晨梳洗完，或是傍晚乘涼時，順手摘下一朵別在發(fā)髻上，我就問她為什么，外婆笑笑說梔子花的香氣能清心明目醒腦。那時，我不懂得外婆的話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外婆把花別頭上很香很好看，也吵著要；那時，我還是個黃毛丫頭，頭發(fā)少少，就知道臭美，于是外婆把梔子花用針線串起來串成花環(huán)給我掛在腕上或項(xiàng)間，我就戴著那純天然的、香噴噴的項(xiàng)鏈和手鏈招搖過市，很是得意了幾回。
后來，外婆老了，梔子樹也老了，每年初夏依然開花，卻漸漸沒了舊時的生機(jī)，梔子花開的越來越寥落。外婆的頭發(fā)也漸漸少了、白了，后來干脆剪成了短發(fā)，再也沒見外婆把梔子花別在發(fā)間了。
再后來，我長大了，離開老家上學(xué)工作，回去看外婆的時間越來越少。成長的世界在我眼前呈現(xiàn)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挑戰(zhàn)，在那段嘈雜如重金屬樂一般的歲月里，我和所有同齡人一樣奮力奔跑在屬于我們的時代，揮灑著青春的汗水和激情，眼睛和腳步從來都只是一路向前，忘記了哪怕是偶爾的回首。
直到有一次在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從人頭躦動的街角偶爾聞到一縷熟悉的香氣，然后不自覺的循著香氣看到潔白的花兒……于是，周圍的一切在那一刻突然靜止了，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如同電影長鏡頭的緩慢回放，童年靜謐芬芳的時光好像依然在那里等待著我的回眸。于是，在那個燈火闌珊、人潮涌動的街頭我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外婆，想起外婆的梔子樹，我仿佛看見年邁的外婆靜靜地坐在梔子樹下，膝上搭著一條薄毯，腳邊蜷著一只老貓，手里水杯的水早已涼透，梔子花在她身后寂寞的開著，像是外婆的寂寞盛開在夜色里。于是，我的淚水不可抑制的奪眶而出，周遭人來人往，沒有人知道那個年輕的女子在夜幕降臨的街頭潸然淚下的真正原因 。
如今，外婆已去世近十年，我也為人妻母，從當(dāng)初那個毛毛躁躁的丫頭成長為成熟內(nèi)斂的女子。梔子樹在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年因缺少護(hù)理枯萎了，外婆家的老房子也因長期無人居住而頹圮，經(jīng)過5.12大地震后幾乎傾覆。近年我再沒回過老家，害怕看到人去樓空的凄涼，我愿在心里永遠(yuǎn)留存著這樣一幅畫面：橘色黃昏里，花滿枝椏、芬芳滿園的梔子樹下，外婆穿著月白的衣裳，烏黑的發(fā)間別著潔白的梔子花，含著笑一邊從樹上采花一邊用針線把它們穿成一串，在她腿邊立著的是她翹首以待、躍躍欲試的小孫女，還有一只小貓咪在腳下竄來竄去，不時發(fā)出喵喵的叫聲……
今夜，我在燈下懷念外婆、懷念我的年少時光、懷念和梔子花有關(guān)的往事，書桌上的杯子里一簇潔白的梔子花靜靜地開放，靜靜地吐露芬芳，那是我昨天傍晚路過街角時又被熟悉的香氣吸引，然后看見一個像當(dāng)年的外婆一樣笑容慈祥的老奶奶在路邊賣花，我不由自主地再次停下腳步，站在不遠(yuǎn)處凝視片刻，然后快步走過去買下了所有的花?？粗夏棠搪槔氖帐昂脰|西離開，猜想她家里定是也有一個像當(dāng)年的我一樣調(diào)皮可愛的小孫女盼著她買了愛吃的零食回家吧。多希望外婆還健在，我還能看見她在梔子樹下喚著我的乳名慈愛的笑，露出她雪白的假牙，我還能伸手接過她提前做好的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油炸花生米，在她面前把這個我早已膩味的食物吃的很香甜……
我們總是在太遲了的時候才會懂得什么是生命中值得珍惜的人和事，在我們追求人生目標(biāo)的旅途上，我們總是勇往直前，卻忽視了身后日漸老去的親人牽掛的目光；我們以為永不停息才是奮斗者的唯一姿態(tài)，卻不知那些溫暖的瞬間，那些親情的撫慰，那些無法舍棄的美好記憶才是我們一路走來無所畏懼的精神力量，它將引領(lǐng)著我們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所以今夜，請?jiān)试S我作些許的停留，請?jiān)试S我暫時沉溺在回憶里，讓那些回不去的往日時光在這個暗香涌動的夜晚像老唱片一樣一遍遍回放，帶著梔子花的香氣走進(jìn)我芬芳四溢的夢里……